仅仅10天前,或许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浙江新昌县儒岙镇。这个天姥山麓的小镇因央视曝光“企业用工业明胶生产胶囊”迅速进入公众视野。作为“胶囊之乡”,儒岙镇胶囊企业目前都处于停业整顿状态。
也因“毒胶囊”曝光,一直隐藏在“胶囊之乡”的行业病症,连日来在政府部门及媒体调查中渐渐浮现。早报记者调查发现:企业无序竞争、疯狂压价,“企业化”家庭作坊,官方检测力量长期不足等或是胶囊业“顽疾”所在。
被停业整顿的43家企业仍在等待政府发布复工消息;公安、药监等部门的侦调正在继续。新昌县也加紧制定出台《关于加快推进新昌县胶囊行业转型升级的实施意见》、《加强空心胶囊行业自律方案》、《派驻胶囊生产企业监督员工作方案》等。
“胶囊之乡”能否“涅槃”?
早报记者 葛熔金 张刘涛
1 无序竞争疯狂压价 转而使用工业明胶
2011年,儒岙镇GDP为16亿余元,而胶囊及相关产业贡献率超60%。
这一切的产生,不得不提到潘光明,1950年代初,他在上海一家美国制药厂打工,学得刚兴起的空心胶囊制造技术。1953年回乡,与另两户家庭合办胶丸厂,生产出中国第一粒空心胶囊。当地胶囊业由此启程。
新昌空心胶囊行业协会会长、天龙胶丸有限公司董事长王伟良介绍,一粒胶囊90%以上的原料是明胶,明胶价格直接决定胶囊价格。目前市场上,医用明胶原料主要是猪皮、牛皮、动物骨骼,由动物皮制成的“皮质明胶”售价3.5万元/吨以上,“骨质明胶”达到5万元/吨,而工业明胶不到2万元/吨。由此推算,一般以“皮质明胶”为原料的胶囊成本为80元/万粒,“骨质明胶”的胶囊成本为120元/万粒。
“药用胶囊的生产技术不难,工艺也不太复杂,主要包括溶胶、配胶、脱模成型等环节。现在胶囊都是流水线生产,一条完整流水线最便宜的只几十万元。”一名业内人士介绍,因进入者越来越多,原料、人工等成本不断上涨,新昌胶囊业的利润不高,规模大、有稳定销售渠道的厂利润在10%~15%,一般企业能达到5%~8%就不错了。而在2004年左右,行业平均利润超过20%。
该人士介绍,胶囊的现状是供大于求,药企在价格上占主动。有些对品质注重的药企会选择规模大、信誉好的胶囊企业要货,品质得到认可会长期合作。也有一些药企没有稳定合作方,谁价低去谁家,一般胶囊企业就通过压价争订单。“50元/万粒,明摆着成本都不够,没问题才怪。这些劣质胶囊的产生,客观上是劣质医药公司需求的结果。”
撑不下去的胶囊企业,有些铤而走险,采用工业明胶为原料压低成本;另一些选择转让或重组,而部分接盘者、股东也选择工业明胶作原料。这在被吊销药品生产许可证的5家企业身上能得到印证。创始胶囊公司创办者为潘光明的儿子潘兴法,但企业受查处时法人代表已变更为他人,潘只占少量股份,因为前几年经营不善,潘已将企业转让;而华星、卓康等建厂多年,因经营不善,去年重新引进股东。
也有人试图改变行业怪现状,举报违法行为就是一种方法。“我们4月7日收到举报信,直接点名了央视曝光的华星、卓康,以及之后媒体报道的林峰胶囊有限公司、瑞香胶丸有限公司。”当地警方表示。县药监局人士亦称,接到举报后就展开对“点名”企业的外围查访,“还没进一步行动,央视节目就播出了。”
2 “股份制”家庭作坊 “小低散劣”留隐患
“很多正规企业是由许多家庭作坊集合在一起的。”当地知情人士介绍,这些企业由数量不等的股东构成,每个股东有不同数量的生产线,独立采购原料、生产、销售,互不干涉,只是出厂时用同一商标。有些股东把生产线租出去,每月收3万-5万元租金。
早报记者发现,被吊销生产许可的华星胶丸厂、卓康胶囊有限公司、浙江新大中山胶囊有限公司等企业,上述迹象明显。
“我们公司10个股东,每个投资数量不一的生产线,去年5月开始重新组建。我名下只一条,平时不参与原料进货、产品销售,只是租给别人。他们用什么原料、胶囊有没有问题,我不知情。”卓康公司股东王女士说。
在华星胶丸厂打工的四川人章某表示,他和老乡都在华星工作,因为不在同一条流水线,属不同老板。厂里有好几个老板,每个都只管自己线上的事,进原料、卖胶囊。“新大中山公司将12条生产线全租出去了,每条月租金3.5万元。”一家胶囊企业负责人表示,这些承包商各自生产、各找销售渠道。
这种情况的出现可以追溯到2002年官方对胶囊业洗牌式的整顿,过程历时两年,90%的企业被取缔。新昌县委、县政府组织编纂的《新昌创业创新30年》一书如此描述当时的整顿成果,“儒岙镇配合药监部门进行40多次集中整治,取缔260多家无证无照企业,并鼓励、引导企业联合、兼并,提升规模。”整顿的原因是,当时企业鱼龙混杂,不少企业为降低成本使用劣质明胶,还发生过互相诋毁、竞相压价等行为。
“当时并没有真正取缔小、低、散、劣企业或作坊,而是让它们以联合重组的方式成立新的‘股份’企业,继续生产。‘换汤不换药’的整治,埋下隐患。”经历过当时整顿的企业家表示,这样的“股份制”合作,股东各自采购原料、生产、销售,存在隐患,只要一个出问题,企业声誉就受影响。同时,这些股东只是借用企业这个壳使生产合法化,不会过多重视品牌、质量,“对质量的把关,往往考验的是人的道德。” 因此,新昌的胶囊企业参差不齐,官方也按AA、A、B、C四等对企业分类监管。最优的AA级只需每年抽检两次,全县12家;A级18家,不定期抽检;B级、C级共13家,药监部门分别进行“随时抽查”、“重点抽查”。县药监局人员表示,从历年抽检来看,效果并不理想,部分企业规避抽检,“一去查,就把材料藏起来,风声一过又生产,我们想查也查不到问题。”
3 县药检所缺失10年 产品送检仅靠自律
从此前的整顿可以看出,新昌胶囊制造业的问题早已显现,为何10年后的今天还一直存在?
“由于各种原因,监管部门一直‘有心无力’。”县食药监局办公室主任梁樟钱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表示,主要涉及两个方面:当地近10年来并无专门的食品药品检验机构,对日常检查带来影响;企业规避检查,造成监管困难重重。
梁樟钱介绍,10年前因机构改革等因素,新昌食品药品检验所被撤销。在此情况下,县食药监局设立了“快检室”弥补不足。“快检室的全部检测仅凭一个‘快检工具箱’,简单检测能完成,但对胶囊是否铬含量超标等根本无法检测。”
2010年,新版《中国药典》将明胶空心胶囊的铬、环氧乙烷、氯乙醇等项目列入检测指标,规定含铬不超过百万分之二。由于新昌官方检测机构缺失,大部分企业购置检测设备又存在资金缺乏、技术不足等,新昌空心胶囊行业协会29家会员自发组建成检测中心,办公地点就在县药监局。王伟良说,初衷是想让中小企业也将每批产品送检,实现行业自律,“但不知道是怕麻烦还是别的原因,去检测的企业不多。”
民间检测中心的尴尬不限于此。“中心是民间组织,数据无法作为执法依据,我们的检测样品,还要送到省、市食品药品检验所。”梁樟钱说。
“去年,我们向上级提出设食品药品检验所的申请得到批准。”梁樟钱称。4月20日,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督查组组长沈传勇在新昌也提到这点:县药检所刚挂牌,还没正式运行,下一步要通过增加人员编制、检验设备,增强检验能力。(东方早报)